鋒芒內斂,走過中國嘻哈十年光景:饒舌女歌手呆寶靜專訪

© 林承德 / RED BULL TAIWAN


人稱「中國第一女 rapper」的呆寶靜,在創作與學習資源匱乏的年代,以廉價器材錄製全憑自己摸索寫下的饒舌歌詞。依附在小小的網路討論區中,呆寶靜徒手打造自己的音樂舞台,那年,夢想渺小卻偉大。十年如一日,她每日咀嚼饒舌生活,嘻哈也成就了她人生最珍貴的一頁:婚姻、家庭,與最親愛的孩子。
隨網路節目《中國有嘻哈》的快速興起,「嘻哈(hip hop)」成為今年社群媒體討論度最高的詞彙之一。頓時,人人都透過時尚打扮與以韻腳為結構的文字擁護嘻哈,嘻哈成了流行標籤,新世代標榜「做自己」的代名詞。
看似創造狂熱的嘻哈文化,實則源自經典。將舞台上奪目絢爛的燈光硬體、參賽者身上的華服與名人加持的節目效果通通褪去,剩下透過文字闡述思想與人生歷練,那赤裸裸的 keep real 精神,才是嘻哈的本質。《中國有嘻哈》僅是嘻哈世界的冰山一角,從未於節目上露面,多年來不斷以「說唱」見證中國嘻哈生態崛起的響亮名號,包括受封「中國第一女 rapper」的嗆辣饒舌歌手呆寶靜。
「我不要做什麼第一個女 rapper,我要當堅持到最後的女 rapper。」頭銜總讓江湖傳說更添神秘,以青春伴隨中國嘻哈文化茁壯的呆寶靜,率性直接的性格依舊,但今日的她,跟隨丈夫,頑童MJ116 的團員小春以台灣為家,聊起孩子「好好念書」成了口頭禪。除了 rapper 還多了妻子與母親的角色,呆寶靜經歷成長與蛻變,將當年的銳氣化為韌性,縱使時空變遷、身份轉移,還是以最堅定的信念實踐給予她所有的嘻哈。
「我不要做什麼第一個女 rapper,我要當堅持到最後的女 rapper。」

最初從舞者轉換擔任 rapper,妳是怎麼成為今日的呆寶靜?
呆寶靜:因為帥,小時候我喜歡跳舞,也因此認識了一位 rapper,他是中國最早的饒舌歌手,那時非常欣賞他,便跟隨他學習聽歌。他會一直跟我分享自己喜歡的音樂,聽著聽著,我就開始嘗試錄自己的 demo,rapper 之路就此展開。至今十幾年了,我們還是好朋友。
以前的我職業是會計,白天必須上班;輪班制可以隔日休,休假時我就在家裡寫歌。那時才剛接觸 rap,沒有人在做這件事情,能夠自己把詞寫出來,覺得很酷。靠一台爛電腦,人民幣五塊錢買來的麥克風,跟我們所謂的「聲卡」,集成的錄音卡,我每一天都可以錄 demo。但錄起來噪音很大聲,demo 品質爛到爆炸。可是每天都超爽的,自己把 demo 反覆聽個無數遍,因為身邊沒人做一樣的事情,所以當時大家都很好奇:「這是什麼東西?」不過聽到以前的 demo 現在只覺得:「好噁心喔,不想再看見它了!」
約莫 2004 年,我在街舞的 BBS 開立一個名為 MC、rapper的小區塊,裡頭也沒什麼人,就在此分享自己的作品。我的第一個 demo上傳後就被很多人轉分享,一路慢慢進步。當時環境跟現在的 rapper 非常不同,並非一開始就能找到很多資源,有成熟的模範讓人學習,我必須從零開始。
就算學習,也是跟街上小販買「打口」CD,國外不上架的碟片會被海關剪一個洞,就是不能在商家販售的報銷品,小販也不知哪來的,街頭巷尾好幾攤我都認識。我就去攤上找,只要封面是黑人我就買,根本不知道他是幹嗎的,長的黑我就買!
回想十幾年前買到的打口CD,誰的音樂讓妳印象最深刻?影響妳最大?
呆寶靜:影響我最深的是 Cypress Hill,他們的 rap 偏向鬼吼鬼叫的 old school 風格,內容關於毒品較多,現在應該沒人聽過他們了。
另一個是我很喜歡的製作人 Jermaine Dupri。同樣是在街上亂買了一張R&B 女歌手 Monica 的專輯,裡面有一段很風騷、娘娘腔的聲音,我超喜歡,那就是 Jermaine Dupri 唱的。他很出名,是 Janet Jackson 的前男友,平時經常能聽到一段歌詞「This is so so def... 」也是出自Jermaine Dupri 歌聲。

從獨立艱辛的音樂環境,到現在出現《中國有嘻哈》如此光鮮亮麗的舞台,妳怎麼看待這整個轉變?
呆寶靜:目前聽來,節目平台呈現出的 hip hop 以現在流行的 trap 佔大部分,我不是特別喜歡這音樂類型。觀眾可能都覺得 trap 這種風格才是hip hop 的樣貌,或覺得自己很屌、很有態度的東西,是 hip hop,但其實不是這樣。
Hip hop 在我眼中,是包容、多面向的。它給了我很多,包括我的婚姻跟工作都是 hip hop 給的。當今新的聽眾不應該去攻擊或評斷一個人是不是 hip hop,若如此,你根本不懂hip hop。比如現在的一些觀眾聽到我以前的 demo 肯定罵爆了,早期摸索寫的詞,或不是為了吹牛而寫的,他們就會覺得你不是很酷或批評。但 hip hop 很多元,以前的音樂不應該受到攻擊。不敢說我是第一人或什麼,但至少我見證了 hip hop 十幾年來的成長。
我不希望給大家的印象是:「把沒教養當個性。」Hip hop 不是沒教養的東西,但很多饒舌歌手的形象,或節目剪輯出的樣貌,會讓人感覺 hip hop 歌手沒禮貌。
微博上有一條評論讓我印象很深,大意是:「你們這些嘻哈歌手,回去讓媽媽看看你們在節目上的影片,不打斷腿才怪。」現在的教育水平已提升,並非原始狀態,我不希望大家對 hip hop 的印象是如此。
無論演出時的表現或歌詞,rapper 總呈現出兇狠的形象,尤其身為女性 rapper,妳會描述自己的性格?
呆寶靜:其實剛開始都是這樣,但生了小孩以後,很多東西都會改變、成長。我其實很傳統,我希望自己的小孩是個好小孩,所以我必須樹立榜樣,放下年輕時的狀態。
我脾氣不太好,容易生氣,個性急躁、直接。以前的我血氣方剛,人家跟我說話,我不理睬,網路上留言給我,也不回應。人家說:「妳跩什麼?」我心想,又不認識你,就是不想說話。但脾氣跟態度尖銳是兩回事,脾氣是很難改的,一路都跟著自己。
現在不一樣了,尤其開始工作有了人生歷練以後。我曾在北京工作,負責包括歌友會、演唱會、發佈會等活動執行,所以了解大家在幕後的辛苦狀態。以前不太鳥那些不認識的人,可是有了這些經歷後自己也轉變了,對其他人心懷感激。手邊隨手拿的零食跟水,其實都是工作人員出去買的,何時該完成這項工作都詳細的寫在 rundown 上。經過學習與成長後,跩跩的勁兒,就會轉換為真正的謙虛、謙和。我真的改變很多。

妳怎麼怎麼看現在人數成長、新一代的女 rapper?
呆寶靜:我覺得蠻酷的,女生多,當然會好啊。周星馳以前在電影裡說過:「摻在一起做瀨尿牛丸!」若各自為家,一回就沒了,但大家一起能夠把氛圍建立起來,團結是好事。
妳寫的詞靈感來自何處?近期發表的 mixtape 希望傳遞什麼訊息,有什麼轉變?
呆寶靜:就像日記,歌詞都是關於自己。我寫的詞圍繞情感比較多,我對社會不是很關心。所以每次失戀後,都會寫出一首歌。
Mixtape 不算最近,是這兩、三年結婚、生孩子… 成為妻子與母親,且來到台灣生活後,因為身份與生活轉變而錄的 demo。
我寫的歌都是關於自己,跟目前你聽到的 hip hop不一樣,我更真誠,更貼近生活。除了喧鬧的音樂以外,希望讓你聽到 hip hop 的不同面貌。這東西,是真正來自於生活的面向,keep real。
Mixtape 中妳最喜歡哪一首歌?是否有別具意義的作品?
呆寶靜:"走遠"。
Demo 放在電腦裡也十幾年了,這首歌是我以前的團隊「天王星」的作品。當時大家準備寫這首歌時,團隊解散了,我曾問過其他人要不要把這首歌寫完,但大家心已不在同一條路上。我很喜歡這首歌,所以決定獨立把它完成,本來我在團隊中不是負責唱歌,為此還去上唱歌課。解散的主因是每個人要的生活方向不同,本來的歌手想當上班族,沒辦法再一起做音樂。
所以這首歌送給天王星。很多人都有類似的際遇,過去十幾年交情很好的朋友,漸漸走遠,只剩過年時傳簡訊、微信說聲新年快樂。這首歌也送給大家,送給有這種朋友的人。
所以我問:「你夠 hip hop 嗎?」夠hip hop,就從頭 hip hop 到尾。並非不要上班,而是上班的同時,依然能做這件事情。所以我選擇從頭 hip hop 到尾,我不要做什麼「第一個女 rapper」,我要當 「堅持到最後的女 rapper」。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,並堅持到最後,我認為這才是最酷的。


當初決定來台定居發展,那時的心境是什麼?
呆寶靜:這是一個重大抉擇,我要從北京把家搬回去,再嫁過來。台灣太遠,當時家人、朋友都不贊成,因為不知道對方的底細,怕我到了台灣被欺負,不知道要找誰。事實也是如此,很後悔沒聽他們的(笑)。
生小孩是很辛苦的,跟生活沒關係。只要生了小孩就是辛苦爆,我想傳達:「生小孩、當媽媽,不是人幹的事!」但我不後悔,若再給我一次機會選擇,「不結婚、不嫁到台灣,享有很好的生活」或「有了這孩子,但在台灣會很辛苦」,我還是會選擇來台灣。而且我無法再換另一個小孩了,我就是要同一個孩子;若重新一段婚姻小孩也不同,我沒辦法。

現在除了 rapper 還多了母親的角色,妳的教育哲學與方式為何?
呆寶靜:好好念書,當牙醫!盡量選擇好的學校就讀,一定要求學。一個人有好好念書、有學問,是個好寶寶,才能當牙醫,賺很多錢。當牙醫頂多把牙敲壞,敲不死人,不太會有醫患糾紛,所以很安全的。若在台灣混不下去,去內地當牙醫更是賺翻。我希望他有性格的同時,要好好念書,當嘻哈歌手就脫了褲子吊起來打!
我們去大陸演唱會都帶著孩子,他表演看太多了,現在會有點我們的樣子。只要坐在車上,他就要聽爸爸的歌;家中有放音樂,就會跟著跳;老師不能唱自己的歌,要唱爸爸的歌:「這樣太危險…」看他這樣,心想糟糕了,離牙醫越來越遠了。
把書念好,選擇才多。你可以當饒舌歌手,可以當藝人,可是一旦出事、倒楣了,有學習才有其他的選擇機會。我是個思想傳統的媽媽,絕對會抓著小孩寫作業,但他爸爸不同,不太管他,會說:「那又怎樣,隨便啊,我以前也是打架打出來的…」
誰是影響妳最深的rapper/歌手?
呆寶靜:Common。
他是 hip hop 詩人,他的歌曲“I Used To Love H.E.R.”,寫的是 hip hop,內容描述你愛一個女人,而這女人就是 hip hop。他的 flow 很chill,一點也不兇;他寫的詞很有詩意,富有文化。

最近聽什麼專輯或歌曲?
呆寶靜:最近在聽頑童MJ116 的專輯,平時也不會反覆聽,有出新歌時才會注意,看一下音樂錄影帶。我也曾坦白跟小春說:「你的歌我不聽。」今天出門前剛好看到最新的“2030”音樂錄影帶,看完我也哭了。
以一個聽眾的角度,不是 rapper,以前我會當面跟我老公(小春)說:「你們的音樂,這什麼東西?」但 頑童MJ116 的最新專輯《幹大事》,真的很不錯。

對剛起步的女性 rapper,有什麼鼓勵跟建議?
呆寶靜:就是做,沒別的。
有些女生把自己寫的詞寄給我,但那是妳的詞,給我幹什麼?即使她們問我是否有看到,我都沒有回覆,我不想沒禮貌的問:「為什麼要發給我?」寫詞已經很棒了,只差一步,想當一個饒舌歌手,就自己錄起來。我不可能給妳建議,或是唱妳寫的詞;我不想仔細看妳的詞,因為我不是國文老師,無法看妳寫的文章。身為一個 rapper,用自己的方式把它呈現出來。
另外,好好念書。聽一個 rapper 的詞,就知道一個人是否有好好念書,蛋堡跟 MC HotDog 肯定有好好念書。有文化跟沒文化的人,一聽就知道。Hip hop 是包容的,像我老公(小春),他是個流氓,小時候沒認真讀書,但 hip hop 改變了他整個人生軌跡。第一,好好念書,若沒有求學機會,就好好練習,因為若你熱愛 hip hop,這可能會改變你的一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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